2025年1月18日 星期六 陰，零下三度到零度
今日天氣巨冷無比，穿著牛仔褲，兩層毛衣加棉衣帽子圍巾出門，寒風一吹，好像裸奔。
早上收到幣圈作者高重建新書《每天買一百元比特幣》的NFT後趕緊出門，因為此次出門和比特幣有關，好像一早就被幣纏身。
和酒館比特幣圈人圓先生約在星巴克見面，到了後透過櫥窗看見一個光頭胖人窩在顯眼處，頭上戴了副黑色巨大耳機，正低頭看手機，我趕緊衝了過去。越往近走，越看清那人穿著卡通套頭衫，頗有嘻哈風格，坐著時比從前胖了很大一圈，圓先生白天黑夜差距這麼大嗎？拉椅子坐他對面時，那人突然抬起頭來，我恍惚了一秒，啊，認錯人了……
尷尬得光速逃跑，樓上樓下找人不見，只好出門看是否因為我眼神不好，店都進錯。一出去就看見圓先生三九寒天一個人坐在門前冰冷的鐵椅子上，一邊喝巧克力一邊抽電子菸，戴著帽子，光頭不見了。
看見我來了，他起身來行貼面禮。好久沒跟人行貼面禮，愣了0.1秒後回禮。不過貼面禮這習俗，在法國是男女家人熟人朋友間的見面禮儀，女人可以跟所有人行貼面禮，但男人之間很少行這種禮，跟誰行，行不行，連法國人自己都說不清，貼面應該表示相熟的意思。不過據報導近年法國男人間也開始從握手禮改貼面禮，不知道男性眾多的比特幣圈是甚麼情況，這倒是個觀察圈人關係的有趣角度，下次得去早點看。
行完禮後圓先生就陪我進星巴克，我點了個紅得可疑的紙杯蛋糕。坐下後，他不斷為自己週三晚上另一個幣圈聚會不能脫身而道歉。
從沒在大白天見過圓先生，每次見他，都在好幾人中間，他也次次啤酒喝得眼神迷離，這回第一次大白天單獨約出來，在星巴克靠得很近的兩個座位上面對面坐著說話。他在IT圈工作，可能單獨打交道女性不多，不太敢正眼瞧我，我正常看他，他會眼神躲閃，有點緊張，他這樣讓我都尷尬起來，感覺我正眼看他好像是要非禮人家，前幾分鐘我們之間的氣氛真的很怪異，還不如酒館裡拿杯酒站著搖搖晃晃聊天來得自然。
人類學家在研究男女行為時發現，因為狩獵協作觀察獵物的遠古記憶，男性間更習慣坐著或站成一排身體朝向同一個方向交流表達親密，面對面交流會給他們帶來壓力。因為撫育孩子的遠古記憶，女性更傾向面對面交流，密切關注對方表情做出回應。迄今為止和比特幣圈男人的單獨見面，都印證了這條理論，沒有一個不表現怪異。我面對面和圓先生聊天，應該給他造成了安全距離被環境人為縮短，突然要變得熟悉時不知所措的心理壓力，當然他的貼面禮對我也造成了同樣的感覺。我覺得我和他都在尋找一種不要將我們幣圈人的單純關係引向男女關係非分之想的安全距離，但又不確定對方是否有非分之想，萬一對方有非分之想要及時掐死在萌芽的狀態。唉，在調研中處理和男人的關係好難。
圓先生其實是個熱愛社交活動的人，平時會到城市meet up軟件上找各種聚會信息，每週六早上都去英語角，去完就拐到不遠處本傑明的小酒館吃飯。今天他不餓，只吃了巧克力慕斯，喝了咖啡，中午酒館人少，他還和本傑明聊了會兒天，我問他用比特幣支付嗎，他說本傑明沒收他錢，看來這老闆是真把比特幣圈當家人朋友圈經營。
我跟圓先生再次确認了週三聚會後我對酒館比特幣圈人關係的猜想，然後我一邊吃紙杯蛋糕，一邊打開BTC map，跟他看看今日考察路線。我一直想去看看這座城市有哪些商戶可以用比特幣支付，也想看看他們與小酒館比特幣圈人是否有關。去年十月我去了好幾次市內唯一一家標記提供比特幣支付的書店，最終找到老闆才發現是一場烏龍，而接下去還有幾個地方需要去核實。凡事總要親身研究才能看得明白，BTC map 應該給我這種熱心執著的用戶打錢。
在比特幣地圖上，看見有家鬍子店可以用比特幣支付。法國的理髮產業有點奇怪，理髮店會標註男士理髮店或男女混合理髮店，從沒看過女人專屬理髮店，好像在頭髮方面，女人沒法歸為一類似的。雖然在平權意識下，個別理髮店最近推出按頭髮實際長短情況收費而非按性別收費，但不可否認，在理髮方面，女性要付的錢遠遠高於男性。在我的城市，女性理髮最基本的洗剪吹差不多四十歐起步，而男性同樣的服務在三十歐以下。
男士理髮店常用鬍子店這個名稱。看到地圖上顯示可以收比特幣的鬍子店，作為女人的我，這次實在在我的理解範圍之外了，正好圓先生在附近活動，就叫上熱衷探索比特幣各種事情的圓先生一起去。
去鬍子店前，圓先生很懷疑上面的信息，因為我們打開比特幣地圖app時，從沒出過問題的app自己都崩盤了。圓先生一直對我說他在布拉格參加比特幣圈聚會的事，說聚會時所有攤點全部用比特幣支付，他也去了布拉格比特幣酒吧。可這裡⋯⋯圓先生不置可否。
鬍子店收銀員是個金髮女孩，圓先生問是否可以用比特幣支付，那人說可以。
他驚訝了一下，我沒想到！接著問，是老闆的主意嗎？
女孩說是，他們從疫情後就接受比特幣支付了。詳情可以問老闆，但老闆不在，她甚麼也不知道。
我問她是否見過有人用比特幣支付，她說很少很少，但還是有的。
問完後我們出門，我看了看這間鬍子店的價格清單。
鬍子店有兩種服務：剪髮和鬍子護理。有意思的是，這家店標明了剪髮和鬍子護理所需要的時間。除了快速洗鬍子15分鐘外，其他服務最少30分鐘。而頭髮鬍子套餐有55分鐘，1小時15分鐘，1小時和一個半小時。
我心下感嘆鬍子原來有這樣好的待遇，再想想我旅行時失敗的剪髮，一頭長髮還不如這裡一把鬍子花的時間長，就一陣心酸。
本來想慫恿下圓先生來嘗試比特幣支付的鬍子護理套餐，圓先生說今天就算了，以後可以來專門用比特幣支付體驗一下。
他說：我一般理髮和刮鬍子都在樓下鬍子店，那裡理髮很便宜，才15歐。但你看我這種沒頭髮的人，做不了造型，老闆也沒甚麼工作，我就跟老闆協商，每次我去只付10歐，頭髮鬍子全打理，我三個禮拜去一下鬍子店，我覺得很好。
看著鬍子店剪髮明細，標出長髮和短髮的修剪時間和內容，我突然想進去問問我來剪髮你們收嗎。為甚麼剪髮搞得像男女廁所或者男女浴室，非要分性別，把頭髮搞得像性器官。但轉念一想，也許頭髮本來就是個社會性器官，只不過是我一直告訴自己，它沒有性別罷了。
現在無性別廁所，泳池無性別淋浴也慢慢多起來，不知道理髮店會不會也改變。
離開鬍子店，我實在怕又尷尬，就問圓先生甚麼時候開始禿頭的。
他說25歲，他爸禿，他外公也禿，所以父母雙邊基因搭配下來，他逃不過，必定禿。他說禿頭冬天很冷，要戴帽子，夏天雖然不熱，但是頭頂還要抹防曬油防曬，下雨的時候雨點落在頭頂，很疼。
想到下雨都疼，我悄悄地為禿頭的人傷心了一把。
和圓先生去完鬍子店，我們又去了比特幣地圖上標註的兩間酒吧，可是因為時間太早，酒吧還沒開門。路上途經一間劇場，圓先生說2017年比特幣圈人剛開始有自己的協會時，曾經在這間劇場辦過活動，那時候是有講座的，也有吃喝的東西。後來他們又去某個酒吧辦過聚會，但和酒吧老闆關係搞得很不好，疫情之後才移到了本傑明的小酒館。
小酒館一直都有講座嗎？
好像有一回大鬍子講點甚麼，但是十七八個人就坐滿了。後來就沒有講座。
1月8號我離開小酒館時，小酒館人正好討論了一個話題卻因為打岔沒聊下去：小酒館比特幣圈的圈風。
起因是有比特幣圈人在馬賽和其他地方參與過人家圈圈的聚會，發現人家的圈圈都有講座，學習，研討，知識分享，而我城比特幣圈人的主要活動只有吃喝。
當時聽到這句抱怨，我快笑死。姐姐我還不是因為貪吃偶然掉進酒館比特幣圈，搞到現在幾乎和世界失聯，所有業餘時間都在寫一本關於酒館比特幣圈人的書。吃喝有甚麼不對？我其實覺得小酒館比特幣圈特別符合法國美食之都的城市精神，也特別體現這座城市首次違背審查勇敢出版的《巨人傳》的精髓：
「喝呀！喝呀！喝呀！」
啜飲物質和精神的豐盛，啜飲真理的豐盛！
當然和我這種跟著書籍和食物進入比特幣圈的人略有不同，圓先生對小酒館的感情更具有賽博朋克精神。他說：
「雖然我去過很多比特幣聚會，講座，研討會，新項目，但我喜歡小酒館的氛圍，每個人都可以和每個人聊，有問題可以問每個人，人們都會幫助別人了解比特幣，而不是有一個人專門在那裡教給別人，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去中心化精神的組織。」
和圓先生走在大街上聊天（身體面對同一個方向），他終於恢復了自然和健談，顯得不再緊張尷尬。可是天氣太冷，我們只好又去找地方坐坐。圓先生帶我去了另一間酒吧，他好像對酒吧很熟。這間酒吧桌子面對面的距離比星巴克遠，圓先生旁邊還能坐人，所以他感到安全。我趁機問他酒吧和咖啡店有什麼區別，他說其實都可以待在那裡很久，但是年輕人去酒吧，因為可以喝酒聊天，老年人去咖啡店，可以拿張報紙和書看。一般小城酒吧就是咖啡店，咖啡店就是酒吧。自從我本週人生第一次單獨進酒吧以來，我好像開啟了一個可以見人的新地盤。據我自己的有限觀察，咖啡館是白天活動，酒吧是夜間活動。剛才我們經過的兩間比特幣支付酒吧，營業時間是16點到0點。
坐定後，我點了熱巧克力，圓先生因為要開車點了瓶氣泡水。老闆上氣泡水時直接端了個加冰的杯子上來，圓先生脫下羽絨服，露出短袖上衣，打開瓶蓋開始喝冰塊氣泡水，快凍僵的我看得虎軀一震。
「如果這酒吧可以收比特幣就好了」，我感嘆到。
「是啊，但是你看這個城市吃飯的地方，只有本傑明那裡收比特幣。」
「你覺得是甚麼原因？」
「因為歐元很堅挺，人們現在用銀行卡，手機銀行卡花錢很方便，誰想去專門開比特幣錢包收款？再說法國不像有些國家政權不穩，今天你的錢還可以買很多東西，明天就成了廢紙，所以那些國家的人持有自己的貨幣還不如買比特幣存儲價值。法國雖然有小型通貨膨脹，但其實還好，人們也覺得沒必要。不過本傑明的酒館這樣搞很好，有些外國遊客，看到酒館收比特幣的消息會專門去他的酒館朝聖，體驗比特幣支付，他的客戶裡因此多了不少來自幣圈的外國人。否則呢？小酒館這麼傳統的地方，都是老人⋯⋯」
我趁機聊起了比特幣錢包的事，手機上新開了個閃電網絡Lightning的錢包，還摸不到頭腦，於是向圓先生諮詢，他打開自己的錢包，把除了密鑰外的每一項內容都展示給我看，包括他花了多少比特幣買禮物卡，花了多少比特幣吃飯。為了更加明白，我提議付他酒水錢，他發給我十歐等值比特幣試試，新錢包第一次開，轉帳十歐後根據當時閃電網絡 Lightning算力，收了1.2歐等值手續費，507聰，到帳等值8.8歐。從第二次交易開始，手續費就會降低，我試著給圓先生轉了0.5歐等值比特幣，幾乎沒怎麼收手續費，而且閃電網絡果然是閃電，秒到。如果在比特幣主鏈上轉帳，可能要花費一段時間。今日比特幣幣價新高，一枚十萬四千美元。也許未來比特幣交易會更方便，越來越多的商戶會使用比特幣儲存自己的勞動所得。
在酒吧裡，圓先生說著說著總算找到了感覺，跟我講解了怎樣保存比特幣至關重要的密鑰。密鑰有十二個或者二十四個詞彙，相當於一把把鑰匙，集齊了才能打開移動比特幣資產的大門。這個密鑰要用安全的方法保護好（比如用紙筆寫在哪裡以防電腦黑客），不可以輕易示人，否則別人知道後會打開大門取走你的比特幣。當然如果你丟了手機，換了設備，只要有密鑰，你可以重新設置錢包找回你的比特幣。他推薦我一張可以刻字的金屬卡，像個虎符，兩邊合起來才能看到密鑰（但我覺得這更不安全）。還跟我提了一些把密鑰分成幾分，分散到好幾個人身上存儲的方法，人到齊了才能開錢包取比特幣，適合公司管理。當然他只是簡單介紹了下原理，讓我想起高重建文章裡曾經詳細介紹過的加密貨幣留遺產時的密鑰處理大法。以上這些密鑰管理大法感覺要麼用物質形式藏在別人發現不了的安全地方（比如放進銀行保險櫃），要麼用精神形式存儲在人之處，一個人存一部分碎片，然後眾人合體打開魔盒就能取出比特幣。
比特幣的密鑰存儲方法，讓我覺得既古代又新奇，想起歷史和現今那些神秘宗教社團的暗語，符號和溝通方式。也許《連結平行時空的小酒館》可以談一談這些加密溝通方式和比特幣的關係（感覺寫作正往瘋癲不可控方向跑去）。
「當然，如果是你自己的個人資產，最安全的方法是存在這裡」，圓先生最後指了指自己的光頭說。
後記：
自從收到比特幣書開始，我陪了幣整整一天。至於這天晚些時候，這天前和這天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和幣相關的有趣又勁爆的事，敬請訂閱《魚書》吧。
最近一直在田野調查和寫作，每天都有新的材料，新的事件，新的比特幣圈人迎面撲來，宇宙之門敞開的速度很快，感覺有點來不及記，所以日記和生活都比較粗糙。本《人類學田野日記》系列語言文字如果錯誤百出，請大家包涵，因為它們僅僅是最新鮮出爐的筆記和草稿。《連結平行時空的法國小酒館》因為越調研越涉及到圈人隱私，我想來想去決定寫成非虛構小說更好些（如果這個詞存在的話）。不過虛構非虛構的分類到頭來都是文學從業者的事情，最後到底寫成什麼樣子，現在已經是宇宙神秘力量，比特幣以及作者身體狀況的事，完全不由Fishear一人說了算了。
最後在靈驗的《魚書》許願，祝Fishear持有宇宙密鑰的各部分身體相互協作，讓她可以健康自由豐盛，被順利打開，讓比特幣的故事可以快樂地飛出來🙏🙏🙏。
魚書-Fish Lett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