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圖》005 2024-06-29
6月29日，是世界小王子日。1900年這天，《小王子》作者Antoine De Saint-Exupéry（以下簡稱Saint-EX) 誕生於法國里昂市中心的一棟樓房中。今年恰逢Saint-EX失蹤八十週年，也是二戰盟軍諾曼底登陸八十週年，為紀念這位當時世界上最年長的飛行員和20世紀偉大作家，法國舉辦了一系列活動。《魚書》受Saint-EX啟示而誕生，因他指引前行，故而專門去參加法國世界小王子日慶祝活動，以下便是是日見聞。
2024年的世界小王子日是週六，里昂天氣好像梅雨時節，又黏又濕又熱，因為污染和空氣中的浮塵，整個天空都有些泛黃。早上9點半，法國軍方，政府和民間協會紀念Saint -EX失蹤80週年活動在市中心白樂果廣場小王子和Saint-EX紀念碑下舉行。
下圖是9點半等候儀式開始的人群。人群裡面男女老少都有，有不少帶孩子的家長，還有人牽著自己的狗，當然還有手持啤酒的醉漢，滿臉通紅也來參加。眾人都以自己舒服的姿勢站在塑像前面的馬路上圍觀。
紀念碑一側，已經站好了軍方代表。左側是圖盧茲空軍部隊代表，而正前方是拿著軍旗的老兵。感覺老兵至少七八十歲，穿這麼後 的衣服，舉著那麼重的旗站一個多小時，替他們捏把汗。
儀式開始，先由一位紅衣主持人沒頭沒腦背誦了《小王子》中的段落：請給我畫一隻羊。這是書中飛行員第一次看見小王子時，小王子說的話。聽到吟誦《小王子》，圍觀者才意識到儀式真正開始，大家靠得更近了些。
《小王子》背完後，由Saint-EX在世繼承人，他的外甥孫Olivier d’Agay發言，他的奶奶是Saint-EX的妹妹。他闡述了他舅公的生平思想，講話沒用任何稿子，對作品中名言如數家珍，張口就來，可見是非常熟悉。
他的講話中提到了以下幾點，讓我有所觸動：
他說，迄今為止，他認為全世界只有一位美國哲學家對Saint-EX的定義非常精準：
Saint-EX是連結的哲學家。(philosophe de lien)
作為飛行員，他最初的職業生涯是開歐洲到南美洲的郵航送信，因為這些信連結了大洲大洋，連結了不同城市。
信是一種象徵，是愛的連結的象徵。
（寫《魚書》的我聽到此突然醍醐灌頂，才明白為何Saint-EX那麼鍾情於信，不但自己不斷寫信，還希望全世界都給他寫信，我居然忘記他是郵航送信員）
他是介入社會的行動派作家，二戰時期，飛行員同事都是二三十歲，而他44歲，因身體原因，跳傘都無法完成，從機艙裡出都出不來，可他還是毅然決然請求參戰，成為二戰中全世界最年長的空軍飛行員。年輕時，他就把寫作和飛行當做了兩個使命，他也用自己的作品完美連結了這兩種職業。
Saint-EX 給世界的信息是，最重要的東西是眼睛看不見的，只能用心看見。要建立內心的要塞，那是一個看不見的王國。
家屬代表發完言後，便是里昂市長發言。市長唸稿子，稿子起先中規中矩，里昂因為剛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為世界文學城市，因此政府得強調下自己在文學發展上的用力。有趣的是，他的稿子里也提到了和前面一位幾乎相同的觀點，不知道是不是相互溝通過，但無論怎樣，都可以看出，至少寫稿的人是認真讀過Saint-EX的作品：
Saint-EX是一個「連結」的人。（Homme de lien）
他連結大腦和手。他飛行，用手駕駛飛機，是技術員，而他用腦思考，寫作，他把手和腦的世界完美地聯繫在一起。
此處請允許在去儀式的地鐵上臨時抱佛腳讀書的我來引用下Saint-EX不怎麼被注意到的句子，作為里昂市長好好讀書的證據😄：
當大腦與手的交流完全停止了，要如何分辨手究竟是真的張開，抑或只是臆想的畫面？在臆想和行動間要如何分辨？我必須祛除手張開這個臆想的畫面。手有它們獨立的生活，要避免它們走進這一誘惑中，於是我陷入了一種令人討厭的，荒唐的重複行為中，一直到飛行結束，我只有一個念頭，唯一的念頭，我不停地重複這句話：
「我要握緊我的手，握緊我的手，握緊我的手。」
我的一切好像都濃縮昇華進這句話裡，沒有了白色的海，沒有了氣流，沒有了山的連綿起伏。只有我牢牢地握著自己的手。沒有了危險，沒有了颶風，沒有了無法抵達的土地。——《人的大地》附錄《飛行員與自然的力量》
他的郵航連結了大洲大洋，他的作品連結了不同世代。他以孩子的視角看成人的世界，又以成人的身分講孩子的故事。
所有的大人，都曾經是個小孩，雖然只有少數人記得。
《小王子》
他是一個文化人，他內心中對於發現和相遇有巨大的熱情，他尋找如何更好地在不同世代， 不同地理，不同文化間連結。
這些人講完後，現場突然奏起了法國國歌《馬賽曲》，眾人肅穆，我站著有點尷尬，本來想看看紀念小王子作者的活動，結果猝不及防閃回了牆國愛國主義教育的政治語境。里昂市長一直在強調Saint-EX是行動派作家，參與戰爭的飛行員，法國的愛國者。不知道Saint-EX聽到自己失蹤八十年後被定義為愛國者，成為政治宣傳的對象，會不會無語。
我急需去經歷這個時代，但絕不是以知性旁觀者的身分。我無比憎恨他們所有的大話，所有的論戰，以及所有自命不凡的狂熱情緒。面對他們提出的問題，他們完全沒有身體力行⋯⋯我想我會付出一切，參與戰爭讓我感覺自己絕對純潔。它令我免於非得去體驗那些通過仇恨與譴責口號而聯想到的任何東西。我就是我所想的，僅此而已。在這個黑夜時代，我不怨恨任何人，如今人類完全無法想像那些顯而易見的事物，他們在摸索，他們很不幸。生存本身，會令我免於在詞語中過度迷失。
——1944年6月Saint-Exupéry寫給妻子的信
愛國活動完了後，便是組織者給雕塑獻花。獻花者先是軍方代表，之後是家人，再之後是政府官員。圖中這位是Saint-EX的另一位外甥孫，獻花完畢後大概情緒有點激動，被主持人一把抱住安慰。他看起來最多六十歲，應該沒見過他舅公吧⋯⋯
所有獻完花的，都會在雕塑前靜默一會兒，然後抬頭看看頭頂的Saint-EX和小王子雕塑，最後退回到人群中。他們抬頭看雕塑的時候，好像在感受Saint-EX的靈魂。雖然政教分離制度是法國政治神聖不可撼動的原則，但那一刻我覺得他們是用有神論的態度來參加這個儀式的。尤其是Saint-EX外甥孫在講話中特意提到自己舅公所說的心靈要塞和看不見的王國，說它是法國天主教實踐的另一個維度，我不知道當時這些政治人物聽到這個觀點後的想法⋯⋯
獻花程序後，政府官員握手慰問老兵。奇怪的是，Saint-EX的家人也去慰問。後來轉念一想，也難怪，Saint-EX為國捐軀，家人自然屬於烈士家屬，且他的家族內不少人都在法國空軍工作，本身就是飛行員，當然要對老兵致意。
儀式完畢後，我去看停在雕像旁邊的Saint-EX的汽車，沒想到這麼豪華。印象中他去世之前在美國生活的時候一直缺錢，去了北非後，妻子也一直給他寫信要錢，他很為錢的事情發愁。
Saint-EX的另一位外甥孫（右），在汽車旁接受記者採訪。這次活動最奇妙的一個收穫就是看見了他，宛如看見Saint-EX真人；他和他舅公長得太像了，抬頭看Saint EX雕像，二人輪廓傻傻分不清了。
也許是基因關係，他的外甥孫全部都是標誌性禿頂，在眾人中脫穎而出。Saint-EX家人個子真不高，恐怕才一米六多點吧。我在讀書時感覺Saint-EX大概有一米八左右，不知道是不是我有認知偏差。
除了軍方政府紀念儀式外，其實里昂市中心主街各種商戶，6月28日就參與了世界小王子日活動，這天法國的小孩子畫小王子，將他們的作品張貼在市中心步行街的商店櫥窗內。以下是這條主街上旅遊用品商店的常規擺設，平日只有這家店有小王子商品。
而為慶祝世界小王子日，其他步行街老店都參與了這次活動，在他們的櫥窗上貼上里昂市小孩子畫的小王子圖像。在這條步行街上，最多的是珍珠奶茶，咖啡店，麵包店，但是這些店都沒有參與這次活動。以下是參與展覽的音像店。
參與展覽的文化用品店：
除文化用品商店外，服飾店也參與了這次活動。六月末法國進入了夏日打折季，人們在看櫥窗內的打折品時也可以順便看看孩子們的畫。
包包店櫥窗裡的畫作。
就連大藥坊也要把孩子畫貼到門上。
還有小孩子不能買的賣酒老字號也張貼了畫作。
參加完活動後，我經過Saint-EX出生的故居，有年輕人駕著一種群體自行車從故居前經過，歡呼招手，好像他就在那裡一樣。
可是，在世界小王子日的慶祝活動中，我大多數時間感覺不到Saint-EX的臨在，人們慶祝他的生日，言辭繁華，人聲鼎沸，可是他不在。看到他的家人，對他的生物樣子有了更多想像，但是他還是不在。然而每當我聽到他的句子，或者打開他的書閱讀時，我常常感到他在場，不但在場，而且為我打開一種更深層而神秘的連結。
Saint- EX故居不遠處，是里昂市中心紅土廣場。聽他家人說，他從小就在這個廣場上玩。我坐在那裡，坐了好久。面前突然飛過一個金髮小男孩，讓我愣了一下，他多像小王子啊。
Saint-EX在《小王子》一書最後一段寫道：
如果一個孩子來到你們面前，如果他笑了，如果他有金色的頭髮，如果他在你們問他時不回答，你們就會猜到他在那。那你們要乖乖的！不要讓我那麼憂傷：馬上給我寫信，告訴我他回來了⋯⋯
所以我拿起筆，給他，給你們，寫這封魚書。
小王子加上一句：
眼睛是瞎的，必須要用心靈去尋找。——《小王子》第二十五章。
以此文紀念Antoine de Saint-Exupéry誕生124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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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書-Fish Lett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