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3日 星期三, 晴,冷 ,夜間溫度12度
現在是10月3日0:20分,剛從比特幣圈聚會回來,開始寫10月2日晚間的觀察日記。冷到套著好幾層毛衣,餓到前胸貼後背,就架起了火鍋,將肉丸,白菜,木耳,土豆塞進去燉煮,邊煮邊在食物的香氣中寫這篇日記。
停了兩個月的比特幣圈調研日記,得從何說起呢?
從法國暑假一切停擺的8月份說吧。停擺的當然包括比特幣圈聚會,小酒館老闆本傑明去度假了。在這個國家,八月全民度假是雷打不動的信條,再信仰比特幣,該放假還是要放假,即使對我來說,幣圈聚會好像就在放假⋯⋯9月那次聚會,叫做開學聚,可因為本傑明有事推後到了9月第二個週三——11日,那天下著好大的雨,我不幸疑似新冠,咳嗽到昏天黑地,因為身體原因實在去不了,而這十月聚會,中間隔了兩個月,怎麼感覺有點恍若隔世。都說幣圈一月,人間數年。我這人間兩月,卻感覺好像過了好幾十年,難道穿越幣圈後也會影響此岸世界的時間觀念嗎?
其實從7月起,我一直在跟進小酒館比特幣圈人的某個項目,一邊做翻譯一邊做觀察,但是沒有知會小酒館人。我喜歡這種純粹的臥底角色,想以陌生的完全匿名身分從另一個角度觀察他們其中一些人的創業之旅,全方面了解他們說的和他們做的。結果8月初我因為Fish Books上線,翻譯項目停了一週,回來一看突然發現,我整個七月的翻譯成果被某個寫簡體中文字的人直接鳩佔鵲巢,而且使用的是狼性手段:她先跑到群裡說她犯了個錯誤,不會用項目網站的某個功能,尋求幫助,讓人以為之前的項目是她和我做的(其實完全不是,整個項目都是有了我後專門開出的,她完全是新人),人家教會她後,她直接進入後台接管我的項目,領比特幣,然後再要求新的項目,等我發現詢問時,她一言不發,我再詢問項目負責人時,他說我可以再做別的,而再次看時,那個群已經沒有了),這個人介入的後果是,八月我的這條調研路線徹底斷了。憤恨中發了一條社交媒體動態,分享了這段故事,網友Mary給我留言讓我去吿。吿啥?找誰吿?那個項目人全部是匿名,項目管理只靠道德約束,有規章嗎? 雖說是去中心化組織,但是你的工作時間卻被記載在一個中心化的網站上,它不是比特幣所在的區塊鏈,你在區塊鏈挖礦的工作無法被人竄改。而在中心化網站上,你只要能混入後台,就可以修改數據覆蓋之前的工作,當然覆蓋的也可以是別人的工作,我苦笑著。
八月和這個寫作項目關聯的不愉快,當然還包括本來以為自己簽了字,就徹底關閉了銀行帳號,為移民幣圈做準備,寫《魚書》也寫得歡欣雀躍宣告自己終於要移民幣圈,結果話音落下還不到一個月,在七月的最後一個工作日,接到銀行電話留言,以還有手續沒辦為由不承認我要關閉帳號的行為,說八月得繼續像沒事發生一樣扣手續費,回過去對方沒人。我八月初和銀行電話處理這件事,約了固定時間對方兩次爽約。為防止再生變故,我親自去銀行辦,一約約到八月底,對方態度依然很好,要我寫要求關閉帳號的手寫信,這已經是第二次手寫了。最後說要徹底關閉還得等到什麼法國總銀行確認,一拖拖到九月。今年三月底,我途經世界上的富豪之國摩納哥,親眼目睹了我的銀行在那裡的繁華和奢侈,想到自己的血汗錢,雖然沒多少,但每個月居然在給世界上最奢侈地方的銀行輸血,不但輸血還交給它代管不能自由,這徹底惹怒了我。於是回來後不久,我就開始著手關閉銀行帳號,到現在整整過去了五個多月,仍然沒有得到任何書面的關閉帳號的確認。好像和一個糾纏不清腦子也不清的人離婚,對方使盡各種下作手段拖延挽留,而你每天都在憎恨當初為啥瞎了眼睛。
而幾乎同時,我吃飯一直在用的比特幣橙色大碗突然掉地上摔碎,像個預兆。所以這兩個月,我感覺自己真是有點被傷到了,好幾件事匯合在一起,直接導致了PTSD,讓我沒法再靠近比特幣,調研計畫也提不起勁跟進。十月初就是聚會,連日超負荷工作加月經期間一直失眠,渾身疲累,幾乎是黏在床上起不來,我問自己還要堅持這個寫作項目的調研嗎?意義何在呢?
年中把《穿越平行世界的法國小酒館》的一點樣稿給幾個編輯看,我的寫作得到兩種反饋:第一,有足夠的神秘感和噱頭,顯示了加密貨幣的特點。第二,離中文讀者有點遠。
這兩種反饋讓我苦笑良久。本想阿Q附體說一句:神秘和噱頭?你總比我有。再甄嬛附體說一句,對遠方的事感不感興趣是中文讀者自己的修養,能不能把遠方的事寫得近在咫尺則是老娘我自己的本事。
我想,大概看到這個主題的人應該有不少好奇傳聞中幣圈那種一夜暴富紙醉金迷生活的,如果來點《大亨小傳》那樣融合陰謀兇殺,愛情偷情,社會階層跨越,新富階層和老錢的鬥爭,或許更好看。如果這些都沒有,至少可以炫個富吧,好歹比特幣得和法國奢侈品發生點什麼吧。如果不幸連奢侈品也沒有,那作為女性進入小酒館和據說浪漫的這麼多法國男人喝酒廝混,至少也得來場豔遇,肉搏或愛情戲給我們看看吧。
我覺得我可能會讓抱有這些幻想的讀者完全失望,因為期待看見加密貨幣世界財富,陰謀,隱秘和法國想像中浪漫,性愛,美食的他們很可能會看場頹廢中年婦女和一幫憤世嫉俗直男喝著可樂啤酒罵著銀行社會的法國憂鬱。
在這兩個月間變化,等待的疲累和憂鬱裡,下午黏住床的我問自己,還能有心力起床出門去調研比特幣圈圈嗎?
下午的午睡中我又夢到了魚。
這次是巨大的,衰老的鰉魚,浮游在水中。
想起了前天夢裡那兩條史前巨鯨,它們被困在玻璃缸中一直要破壁而出,撞到頭上流血,玻璃上也滿是血。我一遍遍回想鯨鬚的分佈,鯨頭的猙獰樣貌,還有它們渴望我幫助的目光,我給自己做夢的解析,分析來分析去,感覺鯨魚們其實就是我。我的老靈魂還願不願意破圈,即使撞到頭破血流,也要找到自由,與擁有人身的那個我合一?
那麼下午那條孤獨的鰉魚,又在告訴我什麼呢?
我用了很多努力和心理建設,在幾乎被睡眠和疲憊癱瘓的下午躺在床上準備起來,像衰老的頭破血流的鯨魚,像孤獨的一個人遊蕩的鰉魚。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夠完成這部作品,我得感激它們。在自我解夢的恍惚時間內,這個寫作項目對我自己的意義慢慢顯露起來。我不再考慮做什麼拯救世界的女英雄,追求什麼社會之間的理解,說什麼走向他人,不考慮讀者愛不愛看,要不要把幣圈的高深知識通過我的故事講得更清楚明白接地氣一些,這些弘大的足以讓自己陷進黑洞深處的亂想。這個下午的床上,我面對的只是自己,夢裡的自己,像鯨魚一樣受傷的自己,我自己想要什麼?
我想在回歸田野調查中開闢屬於自己的,一種新的非虛構寫作方式,徹底解開從前束縛我自己手腳的那些觀念,我知道對我個人來說,田野調查是我認識世界的方式,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過渡儀禮。穿越平行空間的法國小酒館,不僅僅是此岸世界和幣圈之間的穿越,它同樣是我個人的穿越,從一個舊我到新我,從一個田野調查中常常一腔熱血以人為先的女青年到一個成熟強大,知道界線,在愛自己基礎上將內心亮光傳出去的女人的穿越;從一個沈溺歷史傳統的我,到未知和未來的穿越。
讓過去死去,讓榮辱歸零,為未來復活。
如果頭破血流,那就先養好傷包紮一下再出發吧。
這樣一想,疲憊中就起來梳洗打扮了,洗了好長時間的澡,把身上負能量都去除。畫了全妝,雖然粉底仍然遮掩不住眼底的憔悴,雖然用了不少胭脂,才遮住了臉頰的蒼白。這次沒有烈焰紅唇,也沒有裙裝,只是穿了牛仔褲 ,黑色外套,戴了白色圓點絲巾,穿著白鞋,拎著白包出門,除了耳上的紅色瓢蟲耳釘外,身上沒有任何血色,好像在初秋奔赴一場葬禮。
當然,心情鬱鬱疲憊的我,也沒想到,等我一出門,世界就在變化。我更沒想到其實小酒館的一些幣圈人因為認識了我,竟然順藤摸瓜讀過了《魚書》裡寫比特幣圈的《人類學田野日記》系列,而我突然的一身素淨讓小酒館裡的圓先生都忍不住要畫上一筆——他不但給我更多的鼓勵,還在我離開小酒館時,在我光面的白包上,貼上了一個橙色的Bitcoin標誌⋯⋯
這橙色的Bitcoin多像我錯過一整個夏天的陽光啊,在我失血而蒼白的心上暖暖地閃光。
彩蛋:
大郎,該吃藥了,不選橙色藥丸嗎?

吃了藥丸,就不怕了

這個系列前情回顧:
咦?5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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