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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4 年 11 月 29 日

香茅汁,比特幣和錯位時空 : 人類學田野日記9

香茅汁,比特幣和錯位時空 : 人類學田野日記9

2024年11月7日的故事,是日週三, 大霧轉晴又轉大霧,夜間溫度六度

昨晚我第二次進小酒館時,本傑明站到了吧檯後面:「今天我這裡有一種新的飲料,沒有酒精,手工製的,你可以試試」,他對我說。他是真細心,不但記住我不喝酒,還記著我對手工製造的偏愛。

「甚麼飲料?」

「Citronnelle」

腦霧。這個陌生詞裡有citron (檸檬)這個詞根,法文詞彙中名詞加後綴el-le通常是表示小的意思,小檸檬?,那和檸檬水(limonade) 有甚麼區別?

「柠檬水口味比较强,这个饮料比较温柔」,本傑明一边说,一边用手機給我展示什麼是citronnelle。

原來是香茅!雖然對這種植物不熟悉,只知道它是東南亞菜常用調味料,可總歸在亞超見過,一個陌生的亞洲時空好像交錯展開。

「啊這是做菜的……」我嘀咕道。

「這個香茅不是亞洲的,是非洲產的」,本傑明特意提醒我區別。做餐飲的人的確要對所售食品來源一清二楚,他在這點上有種匠人精神。

我似懂非懂,掃碼付款,當日一枚比特幣價格在七萬三千多美元。一瓶香茅汁花費0.00007055個比特幣,約等於五歐。

本傑明遞給我一瓶香茅汁和一個大號啤酒杯,我像個醉漢,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提著瓶子出门,回到圆先生處。喝一口粉紅色香茅汁,渾身毛孔都在捕捉這種似曾相識又完全不了解的味道,這些來自非洲的植物從名字上是亞洲親屬,味道和檸檬有關,喝來喝去怎麼又有點蘋果和青草的味道。喝香茅汁大概有點像網友見面,我在盡量尋找熟悉的感覺,卻還是覺得很陌生。

「谁想要试试香茅汁」,我舉起杯子问圓先生的同桌諸人。

正說著,突然瞥见不遠處站著A。

A是比特幣奶奶的兒子,也是法國比特幣圈網絡紅人,我在推特上看見過他,也看過他的節目。他從前是網紅,現在是薩瓦爾多政府僱員,專門推廣比特幣教育,一直在全球飛行,很少來小酒館,但只要經過我的城市,他必然會在這裡出現。起初也是本傑明將他推薦給我,而之後因緣巧合,我曾做過一些比特幣教育的翻譯,沒想到和他也有絲絲縷縷的聯繫。

上個月圓先生把我和他拉進一個群,因為他要去台灣,問有沒有會中文的人。但之後有人幫他找到了相關聯繫人,所以我們只是在群里聊過幾句,非常客氣。

我於是開口就問他台灣之行如何。他瞪大眼睛,顯得非常驚訝,並且十分緊張。

我頓時覺得失語了。這混合時空的香茅汁好像酒,讓我連自我介紹都忘了,竟有了種急躁的熱情。我問得太直接了,他對我來說已經相當熟悉——從小到大的故事,連他媽的故事我都聽過了,幣圈人都談起他,然而我們卻沒有見過。可他完全不認識現實中的我。一個陌生臉孔一上來就掌握他的行蹤,是人都會心生警惕,而且此前他一直叮囑他媽一定要注意隱私,不要跟亂七八糟的人聊起他。他媽顯然沒有覺得我亂七八糟。看到他的表情,我連忙解釋,啊我是那個和你在圓先生拉的群裡聊中文的人。

好在圓先生就在我旁邊,彷彿酒館裡我的人肉證明。比特幣私下交易雖然不需要身分證明,但感覺圈人交往必須得身分擔保。雖然這裡氣氛很友好,大家也很開放,圈人還特別樂於分享其認識比特幣的過程以及進入幣圈的經歷。但是對有些特別注重隱私的人來說,話題如果要更加私人更加深入,非熟人介紹是不會應答的。從這點上說,這裡的確會有個封閉圈圈。而且這裡非允許不能對著人拍照,就連圈內聚會發的照片,人的頭像全部都會用卡通頭像替代,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圓先生的人肉證明有點用,A緊張的神情略有放鬆:「對,我剛從台灣回來。」

「台灣怎樣?」我繼續問。

「台灣很好,我們在那裡受到很好的接待。」

回答得特別官方,特別正式。

「你們去了台灣哪裡?」

「去了台灣的大學。」

回答繼續緊繃,沒有多餘的話,感覺談話要崩。但還是沒話找話問下去:「什麼大學?」

「台***大學。」

「那裡有比特幣圈人嗎?」

「對,那裡有不少人對比特幣教育感興趣,接下來我們要和這所大學合作,並且繼續推進和台灣政府的合作。」

他繼續官方,我感覺到一種收縮的能量。

一陣沒話找話的沈默,談話處於崩潰邊緣。

「你從台灣來嗎?」A突然救了談話。

「不,我從中國來。」

「哦?你不是台灣的?」

「我不是。」

又一陣沈默。

感覺談話已崩。

我想我這時有必要解釋一下為何我不從台灣來卻好像台灣本地人一樣問了這麼多台灣的細節。

「我剛開始進入幣圈的歷程和台灣與香港有關」,我這樣回答他。

「香港⋯⋯」他聽到沈思了一會兒,「香港比特幣圈的人好像很少見到⋯⋯你認識香港比特幣圈人嗎?」

其實我不確定他說的香港的「bitcoiner」是什麼意思,如果bitcoiner指的是幣圈的比特幣持有者,那我認識,可是如果是指只持有比特幣的人,那我就不認識。可認識又究竟有幾個意思呢?

我很不确定地說了聲:「oui⋯⋯我覺得⋯⋯」剛要問他是什麼意思,突然從A身後衝出來一個金髮法國人,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對著我幾乎激動地叫出來:「你認識香港比特幣圈人!」

我還沒反應過來,這老兄便開始跟我說粵語,還是帶有濃郁法語口音的粵語。

我的粵語還停留在「請問呢個係乜嘢?呢個係雲吞面」(請問這是甚麼?這是雲吞面) 的水平⋯⋯

我直接呆住了。

他看我沒聽懂,嘲笑我道:「啊你不會說粵語!」

「我不会說粵語啊。」

「那你怎麼認識香港比特幣圈人?!」

從來沒有遇到這麼尷尬的對話,怎麼搞得我跟個騙子一樣。

「我又不是香港人。」

「那你是中國哪裡的?」這老兄開始查盤的戶籍。盤問了一會兒,見我實在於地理上和香港扯不上半毛錢關係,於是就跟我攀中國親:「我對廣東很熟,在香港,深圳都待過很長時間!」

A見他這麼熟悉香港,於是問他香港怎樣。

「香港的比特幣圈人好像很少⋯⋯」

我正要忍不住插話,他賤賤地看著我對A說:

「你知道,對中國人來說,台灣是個不存在的國家,但是香港是中國的。」

A瞪大眼睛驚訝地問:「嗯?香港不是中國的嗎?」

金髮男這時擺出一副特別內行的樣子:「現在你也會遇見一些海外香港人說香港不是中國的,但其實香港是中國的。不過你要在中國人面前說台灣政府,你得小心了!這會惹毛中國人!他們會告訴你台灣不是一個國家。」

這金髮老兄果然好熟悉中國國情和民情,看到這裡我都懷疑他受過中國愛國主義教育。

A這時的神情又緊繃,幾乎是不安了。

金髮老兄又狡黠地看著我,對著A說:「所以他能在你面前說台灣政府嗎?」

我直接白了他一眼:「他愛怎麼說是他的自由,我是無政府主義。」

「哦那你就安全了!」,金髮老兄看著我又賤賤地笑了,邊笑邊對A說。

這話說完A更緊張了,直接封口。

「那你是做什麼的?」我打算反擊,於是問金髮男。

「我是比特幣福音派。」 他用了個詞évangéliste,一個宗教詞彙。在小酒館內,當談論比特幣時,我不時聽到「我信仰比特幣」,或者「我是bitcoiner」,然而用這樣烈性的宗教大詞宣稱自己比特幣傳教士身分的人還是第一次見。他的身上好像散發著一種奇怪的氣質,能把人的底線刺激出來,就好比我自認為自由散漫無黨派並拒絕用所有帶有主義(-isme)的詞給人貼標籤,可他卻能把「主義」這個詞直接從我身上逼出來。

福音派這個詞在法語日常使用中有好幾種意思。本身是傳遞福音者的意思,但是法文口語中它並非什麼好詞,常用來指福音派這個教派。法國是天主教傳統國家,人們談論基督宗教的時,會談論天主教,新教,但談論到福音派,耶和華見證人這樣的教派,則立即會想到神神叨叨。在天主教式微,教徒越來越被無視的世俗化的法國社會,福音派的形象常常被詬病為在大街上,交通工具上精神病人一樣高喊「上帝愛世人」,逢人便說「上帝愛你,祂要救你」,或者到別人信箱裡投放「上帝給你的一封信」的那種狂熱人士,而耶和華見證人常常推著傳教書小推車站在廣場或者跟你搭訕請你去他家學習聖經。

在沒有宗教信仰的人看來,他們很瘋癲,在傳統天主教徒看來,福音派狂熱且偏執的傳教行為侵犯了人們的自由。而福音派則認為天主教,新教為老舊的體制和過時傳統,根本無法認識當前的世界,傳遞真理,這還多少有點比特幣圈看待傳統金融圈的感覺。

我發現福音派真的是很準確的一個詞,至少在描述這位金髮老兄上。

「所以你信仰比特幣嗎?」我問他。

「我信仰比特幣。」他非常明確地回答。

「那作為福音派,你怎樣傳教?」

「我給每個人傳教。只要我遇見的,我身邊的,我都會給他們傳教,幫他們認識比特幣,購買比特幣。」

「家人能接受和理解嗎?」

他聳聳肩,「家人⋯⋯我連我媽都說不通⋯⋯但是,我也不需要她理解。」

「A是個大的比特幣福音派傳教士」,他把話題轉向了A。

「沒有,他才是,他是著名的福音派。」A和他兩人相互彩虹屁。然後我就被晾在一邊了。

我尷尬地回身去喝我的香茅汁,坐在圓先生旁邊。

等和圓先生及幾個幣圈人聊了近兩個小時,晚上十一點時,金髮男突然又從身後湊了過來。我一瞥,A已不知所蹤,剛才和他聊天的是一對三十歲左右的男女,看模樣氣質不像法國人,男的一身黑,油頭粉面,黑色襯衣,黑色緊身西褲,腰間一條愛馬仕皮帶一個大大的銀色H在夜裡明晃晃的。女的濃妝,深紅色口紅,穿著黑色的斗篷,黑色長靴,胳膊上挎著一個黑色的愛馬仕包,這兩人渾身寫滿了「有錢」。這種渾身奢侈品的裝扮在小酒館這幾個月的調研裡,還是頭一次見。雖然比特幣圈在外人想像中一定很多有錢暴發戶,但其實這樣把錢穿在外面的真的寥寥無幾。

金髮男大概和他們聊得不怎麼愉快,一屁股坐在我和圓先生中間的位置上,嘀咕道:「比特幣,重要的是幣背後的價值,很多人真的就只是看幣的價格,今天價格上漲了,明天下跌了。但是比特幣的意義不在這裡。」

他顯然是在吐槽剛才那對男女。

然後他看看我,再看看錶:「你還要待嗎?」

「對啊。我來得晚。」

「你第一次來嗎?」

「我幾乎每個月都在這裡。」

「我也一直在,怎麼從沒見過你。」

「我也從沒見過你。」

「你每次幾點來?」

「說不準,今天來都快九點了。」

「那每次你來的時候,我都回家睡覺了,怪不得沒見過。不過明天我不用早起。這就是有幣的好處,我想什麼時候工作就什麼時候,想休息就休息。那今晚我就不不走了,我和你還沒怎麼聊。」

他坐下後,圓先生問他要不要喝一杯,他點頭。圓先生起身回到酒館買啤酒。他就問我:「你是怎麼知道比特幣的?」看來他是要反殺,尋找傳教的切入點。

我便分享了我那曲折的幣圈旅程。聽說我是偶然進入小酒館認識本傑明的媽繼而進入比特幣酒會,他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呢?你是怎麼認識比特幣的?」我問他。

「我認識比特幣其實是在香港。大概2018年的時候,在香港的地鐵上,突然看到電視裡在放比特幣的事情,當時看到以後,就覺得這個東西很不一般,這是自由的錢,我要買它!我就買了。我甚至都沒有多了解,一下子看到電視,說買就買了。」

怎麼像個天啟⋯⋯我尋思著。這老兄認識比特幣的過程也頗有宗教啟示意味。如果我們把比特幣看作是一種宗教信仰,那他是頓悟,我是屬於必須要花精力親身體驗的漸悟,其實到現在也拿不準自己到底悟到什麼。

「那你持有比特幣很早啊」我對他說。

「但當時只買了很少的一部分幣,我在香港和深圳工作,把一部分錢換成比特幣。香港換比特幣真的很方便!他們有ATM機,還有很多找換店可以買,不像這裡什麼也沒有。他們的ATM機上一次換一萬美元的比特幣,不需要提供任何身分證明。」

想到這裡的找換店換300歐以上要身分證件,1500歐以上要住房證明,我才突然從經驗上意識到啥是傳說中的國際金融中心,以及金融中心這幾個字到底在說什麼。此前只是從知識上知道,但沒任何感覺。我也真切感受到在法國這個政治穩定的民主國家什麼是你以為你的錢y是你的,你可以隨便搞,但只要你敢在銀行體系之外搞自己的錢,國家自動帶入你有偷稅漏稅不報稅嫌疑,隨時盯緊你。

「那你現在全入比特幣嗎?」

「我現在所有的錢,除了日常生活所用,需要我換的現金外,全都是比特幣。大概百分之八十。」

「為什麼幾乎全入比特幣?」

「因為自由。比特幣捍衛人的自由。」

「自由」這個比特幣福音派傳教士說出來的理由都是這樣熱血沸騰的法國國訓。

「法國沒自由嗎?」我笑道,「自由,平等,博愛?」

「法國有自由嗎?」他反問我,諷刺地笑著,「法國是個共產主義國家,甚至比真正的共產主義國家還共產。現在法國要比蘇聯倒閉前,國家掌握並分配的全民收入比例還要高,但是法國一直在負債!在錢的事情上,你可以決定你的錢花多少,花在什麼上面嗎?我樂於繳稅,稅收應該要促進社會平等,但是政府拿著納稅人的錢花在什麼上面?沒有錢怎麼辦?印!可笑,現在有人還以為歐元背後是黃金儲備,歐元背後什麼也沒有!是國家想怎麼印,想印多少就印多少,而且沒有上限,這個太可怕了!」

「那你覺得法國這樣的社會制度的國家,比特幣能改變什麼?」

「我不覺得比特幣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總歸一點一點會提供變化,富人們總有自己的方式藏錢,但拿工資的人辛辛苦苦掙的錢還放在銀行,放在livret A ,在歐元貶值中被悄悄洗劫。更多的人知道比特幣,就可以保護他們自己的存款。」

「在法國如果差不多全入比特幣的話,生活很不方便!」我對他說。

「是很不方便,但是一旦你要追求自由,這些不方便是可以有一些辦法解決的。比如我的生活就是家樂福解決,我用比特幣買他們的禮物卡,然後日常就用禮物卡買菜買東西,而且禮物卡是匿名的。法國一些大的商業中心都可以用比特幣支付禮物卡,你也可以找到別的方式換現金,用現金買東西。」

「但是買車票機票很不方便 !」

「是,這個沒辦法,你只能拿著現金去櫃檯買。」

他聳聳肩,好像也習慣了這種不方便。

「自由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我很注重隱私,不想讓人知道我花錢花到哪裡,花在甚麼時間,這些比特幣都能提供,比特幣雖然現在不太方便花,但它背後的價值,是我要一直推動的」他說。

「是什麼原因讓你突然如此決絕地拋棄歐元,成了比特幣福音派?」我問他。

「香港。」

「什麼 ?」

「香港,這一切從2019年的香港開始。」

沒想到在這個法國小酒館,我們又穿越回到了香港。

「2019年,香港反修例遊行的時候,我在,我不但在,而且還全程目擊,我可以說是在前線參與。我第一次體會到自由可以輕易失去,自由那麼珍貴,自由是要捍衛的。」

「你那時在做什麼呢?」

「你看,我是白人,因為我是白人(此處他突然改用英文white),香港的警察看到我,會對我網開一面。而且對於白種外國人,他們也不敢怎樣,他們怕引起外交事件。所以白人和外國人身分給了我很好的保護。我當時開車給遊行的人運東西送水送吃的。有些路段警察控制了,我開著車可以過去,但是香港人不能。警察把我叫停,一看我是白人,外國人,我再裝著我是「老外」(他特意用中文說這個詞),聽不懂中文,他們就讓我過了。就這樣,我當時每天都在幹這個事。」

這是我在法國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聽見法國人明目張膽用「白人」這樣帶有濃厚種族色彩的詞形容自己,一般這個身分詞彙在談話中不會出現,一出現,就在種族主義政治不正確邊緣了,私下談話中,如果對方談起自己是白人,起碼會說一句,「我不是種族主義者」來避嫌,但公共場合要是敢說自己是白人,顯示優越感,很可能會以種族主義者言論在公共機構被投訴,甚至可以報警。也許正因為這樣,他潛意識用詞不是法文裡的「白人 blanc」,而是用英文裡「white」這個詞。在描述香港這段歷史時,這位金髮哥在香港被警察種族主義了,而且正因為他被種族主義,他得以去幫助遊行的香港人去實踐他們的自由,這真是諷刺。

夏天到比特幣圈聚會上一位幣圈人送給我的兩個貼紙

「那時候我參加了整個遊行,我被香港人的勇氣,他們追求自由的精神,他們的團結所感動。你知道嗎?那時候香港一些地方斷網了,網絡完全被屏蔽,人們通過手機藍牙相互連結,傳遞消息,但整個人群井然有序!這點讓我很感動!正是因為參與反修例運動,讓我意識到自由可能一夜失去,必須捍衛自由。我的一些朋友,在反修例運動後,有的被抓,有的坐了牢,被判了刑,想到外國去,但是財產被凍結,想移民錢都出不來!在此之前我一直奉勸他們把錢換成比特幣,可是他們就是不聽!所以那時候,我更加認定比特幣可以捍衛自由,我就決定把我所有資產換成比特幣。我先是賣了自己在深圳的房——你不知道深圳的房價有多麼荒謬多麼瘋狂,我2017年左右買的房,比如說那時候我用差不多一百萬買房,等到賣時我居然用兩百萬賣出!我把賣房的錢全部換成現金,然後叫上我所有的朋友,一書包一書包把現金從深圳帶到香港。我沒有違法啊,全部在海關可以允許攜帶到現金範圍內,只不過找了很多人,用書包背了很多回。帶到香港後,我就把它們全部換成比特幣。我是新冠肺炎後回到法國的,新冠時期香港那樣,已經不能再待下去了」。

「那你就徹底回法國了?」

「對,但是我不適應法國。很不適應!可是現在讓我回香港,我也沒法再適應香港了。」這位比特幣福音派傳教士突然憂鬱下來。

我和他沈默了。

圓先生拿著新買的啤酒過來,聽到香港二字,坐下來對我們說:「我還挺喜歡香港的,我當時去中國去了桂林,上海,一共十天,就和出租車司機學會一句中文:『師傅,開快點!師傅,開快點!』」

黑夜裡,已經有幾分醉意的他用帶有法語口音的普通話歡叫著重複著,「『師傅,開快點!』這句中文是什麼意思?」對著我和金髮哥,他像個無憂無慮的兒童那樣笑著問,像個從未經歷過社會創傷的人一樣天真的笑著。

「甚麼?」金髮哥認真聽他的普通話,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和我剛才聽他講粵語時一個樣,我想我們是同樣的人了。我端起眼前瓶子中剩餘的香茅汁,倒入啤酒杯,看著這個2019年在香港街頭當司機的男人:穿著羽絨背心的他,手裡端著巨大的一杯啤酒,此刻瞪大眼睛正等我回答。那一年他應該聽過很多這樣的話吧,只不過可能是用別的語言⋯⋯

我將香茅汁一飲而盡,冰涼的汁液快速進入身體,讓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那年我讀到的文字在下霜的深夜驟然甦醒,在這個小酒館,熟悉而陌生的遠方,那麼多駕駛,行走和消失的人,與我錯位相逢。


《穿越平行時空的法國小酒館》調研筆記的前情回顧:

《從法國小酒館穿越到比特幣人部落:人類學田野日記1》

《比特幣,🐷和檸檬水:人類學田野日記2》

《怎樣搶劫比特幣圈人:人類學田野日記3》

《比特幣圈女性,引領我們飛昇(上):人類學田野日記4

《死去活來的比特幣圈調研:人類學田野日記6》

更多故事,敬請訂閱《魚書》,支持我的創作吧,下期田野日記系列7我要因為隱私只開放給訂閱讀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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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 的大頭貼作者 Fishear發佈於 2024-11-292024-11-29分類 自由, 好吃的故事, 人類, 人類學- Social and Cultural Anthropology標籤 香港, 言論自由, 日記, 比特幣, 法國, 中國, 人類學留下一則評論 在 香茅汁,比特幣和錯位時空 : 人類學田野日記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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